文 | 新聲 Pro,作者 | 馮 勇(上海),監制 | 張一童(上海)
「你醒啦,現在是 2008 年的下午…」看到這個標題,你沒忍住點進視頻,卻只看見一個空空蕩蕩、掛著條幅的房間,或是一條光線昏暗、只有風聲沙沙的走廊。空靈磁性的老式廣播音里,一句歪扭的字在屏幕上跳動著:「這里已經沒人等你了 ...」
這類以老商場、藍玻璃,雪花屏、空走廊等千禧風元素為特定呈現內容,畫質模糊粗糲并配以迷幻感濾鏡的視頻,即是「夢核」。曾經被視為技術缺陷的電視卡頓和像素模糊,在此處成為了觸發 Z 世代集體懷舊情感的開關。自 2020 年左右傳入國內,在 AI 技術不斷成熟、賽道創作者遞增的當下,中文互聯網上已有大量本土化特征鮮明的「中式夢核」內容得以傳播。
因為中式夢核主要以千禧年物件、環境為元素創作,所以不論出于對千禧年間社會高速發展的懷念,還是作為 Z 世代人群的集體童年回憶,其內容都天然帶有強烈的時代情緒。且夢核內容目前已經形成穩定文化內涵,以及具備了高辨識度和獨特風格的表現形式,所以其作為一個新興的內容品類,也能持續吸引受眾關注。
在一些專業的內容創作領域,已有許多創作者借鑒融入夢核美學。游戲《無人》即是一款中式夢核主題游戲,24 年 12 月 12 日上線 Steam 后首周銷量突破 1 萬份,好評率高達 91%;B 站 UP@老番茄、@滲透之 C 君 為其錄制的游戲實況播放量達 300W+。去年,賈樟柯在其新作《風流一代》的路演中也介紹了中式夢核,作為提供給觀眾的一種理解電影的途徑。
不難發現,中式夢核正在從小眾的亞文化圈層走向大眾視野。在此過程中,短視頻作為主要傳播媒介發揮著關鍵作用。中式夢核也因其獨有的文化屬性和鮮明的審美特質,作為一種泛美學內容被更多的文化產品、創作實踐所吸納、利用,開拓著更多商業化的可能。
Z 世代建構的千禧記憶
夢核(dreamcore)源起于國外,最早可追溯至 2012 年一個名為 @GlassBeetles 或 @L0P0A0G 的 YouTube 賬號所上傳的系列視頻,視頻融合神秘文本、奇怪動作、抖動高噪畫面、封閉空間和扭曲濾鏡,營造出一種費解、不安的氛圍。
更直接的來源是后室亞文化(the backrooms)。2019 年,一位匿名用戶在網站 4chan 的超自然主題板塊發布帖子,鼓勵發布「令人不安、感覺不對勁」的圖片并附上一張黃綠色熒光燈的房間照片。
2020 年前后,國內的 y2k(千禧年文化)風格作為一種亞文化再度流行,核藝術(core)這一帶有超現實色彩的美學分支借此得到國內創作者集體挖掘。@千禧 bot、@Ditto2000 等一批本土化的中式夢核圖像媒體開始出現,這些圖像往往帶有膠片粒感、閃爍燈光、破損邊框和褪色效果。
創作者 @毛毛籽在逃跑 對夢核流行的過程有著切身感受。「一開始是國外的 Dreamcore,20 年左右在微博關注到 @千禧 bot,之后 21 年在小紅書火起來,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分享夢核內容。」
中式夢核可視為以 Z 世代童年集體記憶為主要要素建構起來的,一種關于千禧年的審美風格。一言以蔽之,就像是夢里出現過的場景,兼具懷舊、溫暖、不安、超現實等復合審美體驗。豆瓣的「夢核收集」小組簡介如此描述:「明明是不安但又好像有一種溫柔的力量把你拉進去沉浸其中」。
以圖像、視頻為主要媒介的中式夢核,多集中在對千禧年物件、環境的復現上。如已在街頭消失的報刊亭、老式小區的藍色玻璃窗、破舊的搖搖車和游樂園;還有你一定見過的那張電腦壁紙,壁紙里是藍天綠草,中間杵著一扇詭異的黑門 ...
她將創作的夢核內容喻為一種「小鎮賽博」。「街頭巷尾的感覺就像是在母親的懷抱里,是我靈魂里的東西,想把它們表達出來」,夢核是她探索新世界、創造烏托邦的工具。
而這恰與夢核的特征不謀而合,于是 @史蒂芬霍京 在參考國內外夢核后明確了方向,「要尋找一些刺激或趣味的點,同時結合中國文化元素做演變」。從 @史蒂芬霍京 賬號內的視頻也不難看出,他錨定帶有集體記憶的節點和物件,將新世紀來臨、北京奧運,以及老舊掛歷、按鍵手機、少年宮、童樂園、家屬樓等元素,統統放入他虛構的「霍京市」之中。
AI 成為夢核博主「造夢引擎」
@見腳青 AI 表示,「之前國外的夢核內容大多是博主用特效做的」,這是早期夢核內容的特征。而目前海量傳播的中式夢核中,AI 的身影不斷浮現、作用愈發凸顯。
@見腳青 AI 便是在 AI 成熟的前提下入局的,從去年 8 月中開始做,迄今已歷時一年。「先 AI 生圖然后跑視頻,選擇一個有意思、可繼續的劇情,再接著往下跑。」
與《新聲 Pro》對話時,@見腳青 AI 已在抖音積累了 35.7 萬粉絲,保持著一周 2、3 更的頻率,但賬號背后沒有組建團隊,僅是其個人用業余時間來完成。「AI 賽道里個人博主為主。我用 Midjourney、即夢等云端工具,無需本地部署,工作量不是很大。」他表示,從出圖、跑視頻到剪輯,四五個小時就可以出一條。
賬號 @史蒂芬霍京 的兩位創作者是興趣相近的發小,同樣是將賬號作為業余愛好。「AI 加成是一次工業化革命,最快一天可以日更,通常在下班后的晚上或午休時間做」。
@史蒂芬霍京 自我定義為「AI 創作玩家」,還特地進行過 AI 創作實驗。在 DeepSeek 很火的那段時間里,他們將問題和想法拋給 AI,AI 完整地寫出了故事腳本,還精細到第幾秒出現什么樣的畫面。之后,他們嘗試過「完全遵循 AI 建議做出視頻,結果很出人意料,在抖音上獲得了 20 多萬點贊」。但短暫的嘗試之后,相比這種「預制菜」,他們還是回歸到了創作者思路,把 AI 當做 PS 一樣的工具,為觀眾制作更有自己創作表達的「美味佳肴」。
除去提效和降低創作門檻,AI 在打造夢核內容的奇幻感方面也獨具優勢。@見腳青 AI 追求一種「超現實性的藝術感,想做突破傳統影視邊界的內容」,他的「一間夢」系列初衷就是「一間房間里面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,就像夢一樣」。
置頂視頻「戲園霧夢」即是此風格:中式古風建筑中,一個女子面向的大門里怪誕地出現一尊比門還大的佛頭。而下一秒,佛頭又神奇地變化為蛋,孵化出旋轉木馬。雖然不再是懷舊千禧風而是走向更奇幻、大膽的中式怪核,但同樣吸引了 42.5w 高贊和 3.9w 討論。
中式夢核為什么流行?
中式夢核的吸引力,首先指向大眾對千禧年的懷舊情緒和集體共鳴。特別是出生于 1990 — 2010 這個時間段的群體,是夢核內容的主要消費者;@毛毛籽在逃跑 和 @史蒂芬霍京 的兩位創作者也都是 94、95 年生人。
「前兩年是屬于我們小眾圈層的一種懷念,現在變成了整個社會都在懷念」,@毛毛籽在逃跑 感慨道。
這份集體性懷舊情緒是多原因形成的。@毛毛籽在逃跑 認為,「我們經歷了網絡和電子產品井噴式發展,現在的小朋友一出生就是智能產品,沒法感知那種發展的興奮感」,所以她將夢核視作「尋找電子鄉愁」。@史蒂芬霍京 則猜測「夢核流行可能有時效性」,恰好我們這代人成為了互聯網主力,所以有精力去關注,并且「現在很多人到了職業、生活的一個困難期,所以夢核話題很受共鳴」。
亦有精辟評論表示,「那是我們回不去的家」「懷念的哪是中式夢核,你只是懷念以前無憂無慮的自己」。
在真實的千禧年歷史與中式夢核內容所展現的世界里,存在著一種距離——中式夢核中往往物品成為了主體,人像卻是被刻意隱藏、模糊的,于是我們總能在其中體驗到一種自身與歷史的遙遠距離感。搭配「你可以回去,但那里已經沒有人了」「你醒啦,現在是 2008 年的下午…」「我留在了空房子里面」等文案,濃郁的時代感和強烈的懷舊情緒便被構建起來。
懷舊之外,另一個可感的趨勢是,借助 AI 技術和更多 Z 世代創作者的加入,目前中式夢核內容已擁有固定的內在意涵,穩定的呈現形式,包括在社媒上持續傳播、通過多途徑走進大眾視野。此維度上看,我們完全可以將其視作一種新的文化現象與美學表達。畢竟夢核內容并不以完全還原記憶為目的,在處理時代集體記憶的過程中,創作者有意識地對內容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異變、失真處理,從而達成更獨特、復雜的審美體驗。
對于粉絲群體而言,夢核也超越了簡單的觀看、討論需求而成為了他們生活與審美方式的一部分。
「千禧年的科技產物與美學風格 y2k,常見元素有銀色、灰色的鉻金屬電子產品,或者影視作品、廣告海報、深藍色或半透明的產品外包裝、千禧年老建筑的白墻、自帶藍色的玻璃等等。」05 后的小羅對于喜歡的夢核元素非常明確,還向我推薦了十余個夢核類的游戲與音樂。
10 后的青黛則會隨手拍生活中的夢核類照片,「去生活中一點點拼湊,美是用心靈去感受的」,還在小紅書發展起了百余人的「核圈」興趣群。
小柯基是遼寧鞍人,她表示,鞍山作為曾經的工業 NO.1,現在卻變成了一座失落之城,「輝煌的環球空中旋轉酒店現在已經不營業了」。如此環境下,夢核感的生活貫穿她始終。「小時候每周二下午 2 點電臺休息,電視屏幕只有雪花;現在住的房子是 2010 年建的,還有高高的綠色踢腳線;機械座鐘是 70 年前買的,是姥姥的遺物,經常停擺但一直保留著。」
「時常零零散散有問詢的,電子消費品、日用品、游戲類的都有。」但 @史蒂芬霍京 表示,他們的創作首要還是興趣驅動為主,不符合內容選題的一些需求就會主動地拒絕掉,他們也不希望讓情懷過度地成為消費的標的。
@見腳青 AI 也有同感,「抖音、快手、包括視頻號都蠻支持的」。去年有段時間特別火,然后很多導演、包括一些音樂人都來找他合作創作。今年八月份,不僅他的作品被抖音數字藝術送去「法國南特 AI ART 特展」參展,在剛過去的騰訊視頻音樂嘉年華上,還用 AI 為回春丹樂隊制作了八分鐘長的 VJ 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