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具體說,是為何 " 非升即走 " 只在國內高校的青年教師里 " 大行其道 "?
" 非升即走 " 制度,作為高校人事管理制度中的一項常見政策,自在國內引入起,就頻頻引發熱議。青年教師群體,在規定的聘期內若未能達到晉升要求(如發表論文、申請課題、完成教學任務等),則不再續聘(走人)。
諸如末位淘汰、績效考核不達標則辭退等,這類競爭淘汰制度在學界之外,比如企業界,并不罕見。為什么同樣是"不達標就走人",在企業中被普遍接受,甚至被視為企業經營的有效手段,而在高校中,卻引發如此大的爭議和反對?
更進一步看,為什么這類高度競爭性的淘汰機制,尤其在高校青年教師群體中能夠運轉,而很少在其他高知職業群體中大規模推行(如同在高校的行政人員,其他領域如醫生、律師、企業研發工程師等)?
淘汰,為何只在學界 " 爭議滿滿 "?
在企業環境中,績效考核、末位淘汰、優化裁員等現象早已司空見慣。員工若連續幾個季度未達成 KPI,被約談、調崗甚至辭退,并不算新聞。很多人甚至認為這是企業保持競爭力的必要手段。
相比之下,高校中的 " 非升即走 " 卻常被詬病為 " 不公平 "、" 壓榨青年教師 ",甚至一些院校被貼上 " 學術緬北 " 的標簽。為什么在學界,對于 " 淘汰 " 的爭議聲音極大?
差異背后,隱藏著幾個關鍵因素。
其一,是企業與高校在用人機制和退出成本上的巨大差異。企業辭退員工,通常需要依照勞動合同法支付 "N+1"。這種經濟成本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企業隨意高淘汰率的行為。
反觀高校,尤其是公立院校,屬于事業單位編制,其用人機制并不完全適用《勞動合同法》,辭退教師往往不需支付高額賠償。更極端的是,部分高校甚至會在教師離開時,要求其退回安家費、科研啟動金等經費,導致教師不僅 " 失業 ",還可能 " 負債 "。
其二,企業中的淘汰往往是結構性的、周期性的,或是針對個別表現不佳的員工,很少出現像高校這樣大規模、高比例的淘汰。例如,某 985 高校曾在一年內招聘近百名預聘制教師,6 年后僅不到 20% 獲得長聘。這種淘汰規模,在企業中往往是由于業務調整,通常早有預期。
其三,即便同樣是 " 淘汰 ",社會對企業 " 淘汰 " 接受度相對高。企業是以盈利為目的的組織,員工與雇主之間本質是契約關系,績效導向的文化深入人心。而高校一直被視作 " 求真、育人 " 的象牙塔,引入高度市場化的淘汰機制," 光環 " 破碎的沖擊力是不小的。
最后,還有個因素是 " 退路 ":企業員工流動性本就強。一個工程師離開大廠,可能加入初創公司、轉行創業或進入其他行業;一位醫生離開原本醫院,可能進入另一家醫院或轉行其他醫藥領域。而高校教師,職業路徑非常依賴學術聲譽和單位歸屬,一旦被 " 淘汰 ",很可能意味著學術生涯的終結,轉行成本極高。比如說,因績效考核不達標離開一所高校,大概率只能向下流動去往較低平臺院校;再比如說,直接離開高校圈,相當于直接將積累了十多年學術資源 " 歸零 "。
一方面,個體轉行成本高。另一方面,用人單位的 " 換人成本 " 呢?
大批解聘青年教師,高校為什么還能正常運行?
想必大家已有答案,如今博士、博士后儲備人才規模逐年上漲,而高校能提供的崗位規模遠遠跟不上快速的增幅。對高等院校來說,尤其是平臺較高的用人單位," 多的是優秀博士,不差你一個 "。
供求關系的變化,直接影響了生態。
為何只針對年輕教師?
" 非升即走 " 制度幾乎成為青年教師的專屬標簽,而資深教授、學科帶頭人甚至行政人員卻很少面臨類似的考核壓力。當然有人會說,薪資不一樣啊,高薪資自然高要求。
問題關鍵在于:這個薪資是較高,而要求是極高(甚至薪資待遇、要求都是說變就變的,前者變少、后者變多);完不成極高要求,按說可以降薪,而不少年輕老師面臨的是,不止降薪,是直接解聘走人。
現實里," 新人新辦法,老人老辦法 " 的雙軌制,在高校中仍是心照不宣的規則。
為什么這種不對稱制度僅針對青年教師群體?
首要原因,是人力資源的"產出預期"。青年教師處于學術生涯的黃金期,體力和創造力都處于高峰,是高校科研產出的主力軍。院校也有自己的 KPI,各個排名看 " 指標 ",尤其是可量化的科研指標,部分用人單位通過 " 非升即走 " 機制,實際上是在以最小成本最大化地榨取青年教師的科研生產力。
第二點,作為一種特殊組織,不少高校的內部權力結構和文化氛圍助長了這種不對稱的制度設計。資深教授往往掌握職稱評審、項目分配、學術評價的話語權,他們自然缺乏動機對自己"動刀"。而青年教師作為學術體制的底層,缺乏議價能力和制度性保障,很容易成為改革成本的承擔者。
此外,高校的人事制度具有明顯的路徑依賴特征。在過去,高校教師一旦進入編制,基本就是終身職位,缺乏退出機制,身在高校的朋友們,周圍應該不少見 " 躺平 " 一代。如今在科研競爭和國際接軌的壓力下,高校試圖引入更靈活、更具競爭性的用人機制,但又難以撼動現有體制內的既得利益者。于是," 只動新人,不動老人 " 成為阻力最小的改革方式。
從更宏觀的視角看,這種制度也折射出眾多高校在資源分配與人才評價上的短期" 功利化 "傾向。
重科研輕教學、重論文輕貢獻、重數量輕質量,這些弊端在 " 非升即走 " 的考核中被進一步放大。青年教師為了達標,不得不追逐短平快的課題,避開高風險、長周期的原創研究,這實際上與學術發展的長期目標背道而馳。
最后," 非升即走 " 源于 " 預聘 - 長聘 ",原制度出發點為了 " 留 " 而非 " 走 ",且其施行需要一系列配套措施,否則就是 " 惡性循環 "。今年,無論是上半年兩會上政協委員的發聲,還是下半年一批高校明確 " 不實行非升即走 "。都在傳遞信號:是時候徹底改變了!
然而,進入改革深水區,難度可想而知。
作為青年教師或是青年教師預備役個體,大家既要有樂觀的態度,也要有清醒的認知。選擇這條路,就要先選好一片適合自己的土壤。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:蔚青學者說,作者:與你同行的